读《无声告白》

这是一本十年前的书,是华裔作家伍绮诗耗时六年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。这部文笔沉稳内敛、编排精妙细腻的作品,以女儿莉迪亚的死亡为开篇,揭开了一个跨种族家庭的隐痛与困境。小说巧妙切换三个孩子(内斯、莉迪亚、汉娜)的视角,又穿插父亲詹姆斯与母亲玛丽琳的成长轨迹,每个人的心理描摹与情感起伏都精准贴合其身份底色与成长经历,细腻真实得仿佛能触摸到人物的心跳。正是这份扎实的情感铺垫,让每个人的选择与行为都顺理成章,也让读者得以共情地走进他们被期待与偏见捆绑的人生。

母亲玛丽琳(白钟人)曾怀揣医生梦,却在大三那年因怀孕中断学业。她不顾母亲的忠告,不惜断绝母女关系,义无反顾地嫁给华裔教授詹姆斯,看似挣脱了传统女性的规训,最终却还是踏入了 “家庭主妇” 的牢笼。中途她曾毅然离家,试图重拾学业,却又因意外怀孕再次妥协。这份无奈的妥协,或许可以概括为《论做好避孕措施的重要性》。她将被家庭和社会规范所扼杀的“医生梦”,全部寄托在了大女儿莉迪亚身上,忽视女儿的真实自我,她从未问过,甚至拒绝看到莉迪亚是否喜欢科学,是否有其他梦想。莉迪亚敏锐地察觉到,母亲的爱与自己的“表现”直接挂钩。只要她表现出对科学的兴趣、接受母亲的安排,母亲就充满爱与希望;一旦她流露出丝毫反抗,母亲就会崩溃或冷漠。这种爱让莉迪亚窒息,她为了维系家庭的表面和谐和母亲的爱,不得不持续扮演一个“完美的、有抱负的”女儿。

父亲詹姆斯(黄种人)则终其一生被种族身份的枷锁束缚,他对自己的华裔身份感到羞耻,自幼内心充满了自卑和孤立感,“被戏弄的屈辱,无法合群的挫败感” 如影随形。一生都在渴望融入美国主流社会,希望摆脱“异类”的标签,也极度渴望女儿能融入美国社会,弥补自己一生的缺憾,他将这种焦虑传递给了孩子们,期望拥有他自己从未有过的、轻松的主流社交生活。

玛丽琳的离家追寻梦想,给孩子们留下了心理创伤,误认为是自己的错误导致母亲的出走。詹姆斯在妻子离开期间,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用电视机敷衍孩子的陪伴需求。詹姆斯深知妻子对莉迪亚的期望是不健康的,但他选择了沉默和逃避。他无法正视家庭中的矛盾,也无力调和妻子与孩子们的需求。当内斯因被欺负而需要父亲支持时,詹姆斯教给他的却是“忍让”和“消失”,这深深伤害了内斯。而莉迪亚死后,他竟以频繁出轨年轻女助手来逃避痛苦,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再添一道伤痕。

玛丽琳和詹姆斯将全部精力投入莉迪亚,严重忽视了大儿子内斯和小女儿汉娜,他们长期活在家庭的 “阴影区”,情感上被严重忽视。内斯对天文的热爱不被关注和认可,汉娜的存在仿佛只是家庭的 “旁观者”。混血儿莉迪亚,成了父母双重期待的承载者,她不仅要成为学霸,还要成为社交明星,两份沉甸甸的期待,最终压垮了她。

玛丽琳的故事让我联想到电影《还有昨天》。在男权社会中,缺乏社会地位和经济独立的女性被迫依附男性生存。在传统婚姻中,女性承担的生育、性、情绪价值供给、育儿、保姆、保洁、护工等“理所当然” 的免费付出,放在市场上皆为高价值的劳动。对现代女性而言,婚姻不应再是生存的必需品,而应是锦上添花的选择。女性有能力养活自己,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。而婚姻唯一值得奔赴的理由,是它能提升双方的生活品质,更好实现自我价值,满足更高层次的精神共鸣,是两个独立灵魂的相互滋养,而非单方面的牺牲与妥协。

从这本书中也看到了自己在教育孩子和亲密关系中的问题与困境。每天下班后,特别是孩子磨蹭到九点钟以后还未写完作业的时候,都要强忍疲惫、耐着性子辅导督促,时常为一道错题或是不会读写的生字词焦虑不已。有时看到孩子成绩单上下滑的数字,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们若干年后的生存境遇,对未来充满担心,自己也感到身心俱疲,有时做梦都很沉重。实际上,我们并未将梦想投射到孩子身上,很明白都是平凡普通人,孩子也并非天赋异禀。龙应台这段话说出了我的心声:“孩子,我要求你读书用功,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,而是因为,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,选择有意义、有时间的工作,而不是被迫谋生。”于是,有时安慰自己,其实维持基本生存并非难事,即便孩子学业普通,身心健康,我们省吃俭用留下一笔积蓄,也足以让她们安稳度过一生。同时,也看过太多新闻报道,“养儿防老” 早已充满不确定性。回首我们习以为常的人生轨迹:年少苦读、工作买房、结婚育儿、退休后继续为儿女操劳,直到精力耗尽…… 这样的 “既定程序”,真的是人生唯一的选择吗?

“我们终此一生,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,找到真正的自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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